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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6 节 形影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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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大逃杀游戏只剩我和我哥两人,系统却播报变态杀人狂还活着。我哥:「好吧,是我。」我直接爆笑:「就你?你是变态我还信,还杀人狂哈哈哈哈哈!」我哥:「……」我渐渐笑不出来:「……真是你?」我哥却勾起唇:「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1论背景,我和顾也都是孤儿院捡来的弃婴,无根无缘。论家世,收养我们的夫妻都是年度优秀企业家,有钱有势。但在之前的国际私立高中里,...

当大逃杀游戏只剩我和我哥两人,系统却播报变态杀人狂还活着。

我哥:「好吧,是我。」

我直接爆笑:「就你?你是变态我还信,还杀人狂哈哈哈哈哈!」

我哥:「……」

我渐渐笑不出来:「……真是你?」

我哥却勾起唇:「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1

论背景,我和顾也都是孤儿院捡来的弃婴,无根无缘。

论家世,收养我们的夫妻都是年度优秀企业家,有钱有势。

但在之前的国际私立高中里,我并没有因此受到多少优待。

总有三五个不良少年喜欢到班上找我,像逗小鸭子似的逗我。

「喂,小梨子,来一根吗?」

为首的少年发尾染了点红色,笑嘻嘻递给我一支烟。

我抿着唇僵在座位,不敢接,又不敢不接。

我撞见过这些人揍人时的样子,嬉笑又烂漫,残忍又狠毒。

特别是眼前这个红毛,打断别人的鼻梁,还能像个疯子一样笑出来。

恰在这时,顾也从外廊的另一端走来。

戴着粗粗的黑框眼镜,捧着厚厚一叠试卷。

我和顾也都是好学生,而顾也还比我更好些,品学兼优,备受老师喜爱。

我也知道,这些校霸最不待见老师看重的好学生。

见顾也路过,我生怕他们去找他麻烦,忙要去接烟。

谁料红毛却率先一步,缩回手将烟夹回耳后,笑得莫名有些干:

「咳、呵呵,我和你开玩笑呢,未成年人禁止吸烟哦。」

我无措地愣着,下意识看向窗外,见顾也照常走着,目不斜视。

而在他身后不远处,是一脸严肃的教导主任。

于是当时的我松了口气,天真地以为少年们畏惧的是顾也身后的老师。

直到现在,多年过去,曾经的少年长成青年,发尾的红也嚣张地染到发根——

与他身下的大片血泊一起,火焰似的将他被肢解的尸体浸泡。

「呕……呕!」

哪怕已经吐过好几次,此刻的我还是忍不住疯狂干呕。

而顾也站在一边,穿着白大褂,脸上的黑框眼镜换成了更简约的金丝边框。

他点了根烟,指尖的烟蒂猩红,唇边的白雾弥散。

惨死在我们眼前的,正是高中时那个喜欢逗我的红毛,霸凌团体的小头目之一。

这时,头顶的广播滋滋作响,传来变音过的高亢男声——

「恭喜剩余玩家通关试炼场景:【绝命医院】」

「达成结局:【医患关系良好】」

事情……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高中毕业后,我出人意料地没有选择欧美国家,而是赴韩留学。

顾也则继续在国内念大学,同时帮助养父母打理分布全国的企业。

每当有人问起,我只说因为喜欢看韩剧,爱屋及乌想去那看看。

于是谁也无从知晓,我那刻意隐匿的肮脏心思——

我,喜欢我哥。

年少时的懵懂,随着身体与心灵的发育如柳枝抽芽般长开。

最终在世俗的照耀下长成满地荆棘,从内到外扎得鲜血淋漓。

所以我必须逃开,逃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

但,又不能离他太远。

那是我最后的私心。

至少当我过生日时,他还能飞来给我揉面做个馒头再插根蜡烛。

可就在我生日的前一周,我发了一条朋友圈,忘记屏蔽我哥。

而在那张合照里,我与崔禹廷站在大片玫瑰花丛前,手牵着手。

崔禹廷是中韩混血,也是我在学校交往的男朋友。

更重要的是,他长得与我哥——像极了。

尽管不到半分钟,我就紧急删除了那条朋友圈。

可我依旧不敢确定顾也有没有看见,有没有发现我那……

龌龊又不堪的心思。

于是我忍不住发微信试探,得到的却是他改签机票的消息。

然而就在我慌慌张张去接机的路上,突然的车祸叫我失去意识。

再醒来时,我就置身在这模仿医院布景的人造密室里。

同时被绑架来的还有顾也,以及一众我越看越眼熟的面孔。

直到瞧见特征明显的红毛,我才愕然认出,那些大多竟是我的高中同学。

或者再详细点归纳:

那些大多都是我高中时霸凌团体里的、参与霸凌的人。

紧接着,一场宛若韩剧《鱿鱼游戏》的大逃杀游戏便开始了。

随着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真实死去,所有人终于恐惧地意识到:

这绑架不是偶然,而是报复,一场时隔多年的报复!

至于幕后真凶,恐怕就是高中时被他们欺凌过的某一人。

那个人长大了、变强了。

现在,他要他们血债血还了。

我不明白,明明顾也和我都是无辜的,是霸凌的受害者!

为什么我和他也会被牵扯进这场报复?

「唔,都吐干净了,也白吃了。」

叼着烟,顾也走来,伸手将我狼狈的碎发勾至耳后。

「还怕呢?嗯?」

我苍白着脸摇头,顺势躲开他的手。

「不、不怕了。」

才怪。

我简直快怕死了。

我就是个胆小鬼,无论是对暴力,还是对感情。

于是在顾也面前我总是这副模样:

一个小时候只敢窝里横,长大了却和他越来越疏远的叛逆妹妹。

仿佛唯有这样,我才能藏好心思,与他继续像正常兄妹一样自然相处。

「真不怕?」顾也微微挑眉。

我吞了吞口水,倔强仰头:「那个人说达成结局【医患关系良好】——全医院就剩医生和尸体了,那医患关系能不良好吗?」

我岔开话题,故意讲了一个冷笑话来自证从容。

可顾也没笑,只是意味深长地「嗯」了声,眯眼望着我。

我莫名打了一个寒颤,发现自己真的越来越搞不懂他了。

那个过去总会揉揉我的脑袋,对我露出温柔笑容的哥哥。

在我一别他国,许久未见后,性格一下变了好多。

就像以前的顾也,从来不会在我面前抽烟。

更不会用这种赤裸而强势,仿佛盯梢猎物的眼神注视着我。

与此同时,我强装的淡定似乎引起了监控后那个人的不满。

于是头顶的广播再次恶意满满地响起:

「剩余玩家请注意,隐藏变态杀人狂状态为:存活。」

我听得一愣,胃里应激得翻江倒海。

隐藏的杀人狂……还活着?

自看见第一具尸体起,从小连只虫子都不敢捏死的我直接吓懵了。

全程靠顾也拖着东奔西逃,还在他的示意下藏到太平间,装了两天死人。

这期间都是顾也在外探查,时不时回来给我投喂点食物。

所以直到躺赢,我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而目所能及处,除了我和顾也,貌似也没有其他「剩余玩家」了……

我下意识瞥向顾也被绑架来时就换上的白大褂。

依旧干干净净、一尘不染。

察觉到我的目光,顾也脸上没有多余的表情,只丢掉烟蒂,抬脚碾了碾。

「嗯,是我。」

我愣了愣,险些以为是幻听,半晌才勉强干笑出声。

「你?你是变态我还信,还杀人狂……骗小狗呢!」

而顾也没答话,向下注视着我,黑眸平静而深邃不见底。

渐渐地,我半点都笑不出来了。

「真……真的是你?」

顾也的掌心抚过我的头顶,慢条斯理地给我理着发丝:

「不然,你以为你能活到现在?」

我呆呆望着他,心擂如鼓。

却不同于心动。

再下一秒,顾也扑哧一笑,大手用力揉乱我的头发。

「骗你的,我不是。」

他微微弯下腰,看着我笑。

「上当了,小狗?」

我呆着,正要恼羞成怒,顾也忽然收敛笑意,转向身后。

只听沉重的脚步声迅速逼近,一群头戴面具的黑衣人从走廊两端冲出。

上来不由分说,将我和顾也死死按住,强行戴上眼罩。

「哥……唔!」

我登时吓得尖叫,可嘴也很快被堵住。

我感觉自己好像被塞进一个行李箱,令人眩晕地飞快转运。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彻底安静,行李箱也不再移动,我才敢试着挣扎。

而等我钻出没上锁的行李箱,摘下眼罩,看清眼前时。

我整个人都呆住了——

教室……

这里是,我高中的教室?我被放回来了?

不容我有片刻喘息,熟悉的广播再次从上响起:

「嘿!亲爱的同学,欢迎来到新场景【噩梦高中】」

「你需要扮演好你的角色,遵守学校规则,并努力活下去!」

「最后,祝各位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2

我站在教室,周围的一桌一椅都与记忆中的别无二致。

若不是才听见广播,又看见头顶密布的监控,我一定会以为自己是穿越了。

忽然,两个黑衣人走进教室,一个手持枪械,另一个推着只巨大的行李箱。

我吓得拼命后缩,可那两个黑衣人看也不看我,扔下行李箱转身就走。

刚才黑衣人也抓住了顾也——难道他在这个行李箱里?

直到确定黑衣人离开,我才慌忙凑前,费力地拉开拉链。

然而行李箱打开,里面绑着的却不是顾也,而是……

「禹延?」我不禁叫出声。

崔禹延,我正交往的混血男友。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儿?

蓦地重见光明,崔禹延不适应地眯起眼,神情是才苏醒的茫然。

等到看清行李箱外的我,手脚被绑的他登时「唔唔!」挣扎起来。

「等、等等,我去找剪刀!」

翻遍教室才找到一把裁纸刀,我割断绳索,撕开嘴上的封条,将人拉出行李箱。

然而我才做完这一切,一只大手就猛地伸来,掐住我的脖子。

「顾梨!」

崔禹延狭长的双眸充血,冲我怒吼:「你他妈疯了吗?竟然有胆子绑架我?!」

「唔!不是……」

我拼命去扒脖子上的手,难受得说不出完整的话。

见状,崔禹延这才松开手,任由我跌坐在地,不住咳嗽。

「漫漫呢?」崔禹延环视一圈,眉头紧锁:「这又是什么鬼地方?」

没得到回答,崔禹延一把揪起我的头发,迫使我仰头看他:

「我问你话呢!」

疼痛刺激泪腺,我看着这张与顾也有六分相似的面孔,大脑雪花屏般恍惚。

不对……

不对,好像有什么,被我记错了……

瞧见我的眼泪,崔禹延微微一怔,烦躁地「啧」了声,甩开手。

「顾梨,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别想耍什么花样,也别再对漫漫出手,她不是你能触碰的人!」

漫漫,章漫,和崔禹延是从小的朋友,双方父母也是朋友。

但章家远不如崔家有钱,却硬撑着叫章漫跟随崔禹延一路念书留学。

为的,就是让章漫和崔禹延多培养感情,将来好嫁入崔家这个豪门。

可谁知崔禹延在大学却突然与我交往,章漫便从此视我为眼中钉。

上个月,章漫将我堵在学校图书馆的门口,又一次威胁我。

「顾梨,你现在一定很得意吧?」

「我告诉你,阿延对你不过就是玩玩!过去如此,将来也不会改变!」

说着,她忽然朝我露出诡异的笑,接着向后仰去。

直接从 44 层的台阶上滚下,滚到恰好赶来的崔禹延面前。

而那天图书馆附近的监控又「恰好」坏了。

章漫躺在崔禹延怀里,哭着说是我推的她。

崔禹延虽然心疼,却还是将信将疑,觉得我不会做出这种事。

可接下来,章漫又接二连三收到匿名恐吓信或死老鼠。

将物证送去专业机构采样对比,上面竟也都有我的指纹!

这下崔禹延彻底相信,觉得是我出于嫉妒在针对章漫。

从那以后,崔禹延虽然没和我提分手,对我却越来越粗暴。

——这些过往,我的确没有记错。

可为什么,我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

不容我细想,教室又走进两名黑衣人,拿着与之前一样的东西。

「你们……」「不许靠近,否则击毙!」

被荷枪实弹对准,崔禹延白着脸后退一步,终于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终于意识到,眼下的情况绝不是我这种普通学生能办到的。

同样的,扔下一个行李箱后,两个黑衣人再次离开。

看行李箱的尺寸,里面装的不可能是顾也……

顾也到底在哪儿?他……还活着吗?

「漫漫!?」

救出行李箱里的章漫,崔禹延将她搂在怀里,柔声安抚。

我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幕,扯起一个苦笑。

其实在很早,我就发觉了崔禹延与章漫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

像青梅竹马,像好朋友,亦像是情人。

若即若离,界限模糊,暧昧却又无从指责。

直到确定章漫没有大碍,崔禹延这才想起我还在旁边。

忙掰开章漫抱上来的胳膊,尴尬地咳嗽一声,躲闪视线。

「咳,对不起……小梨,刚才,是我情绪激动了。」

他声音歉疚,想触碰我掐红的脖子,可伸手又放下。

「我和漫漫正在商场给你挑生日礼物,回到车上就忽然失去了意识,我还以为是你……」

我摇摇头,露出温顺又宽容的笑。

「没关系,我不介意。」

见状,崔禹延面露感动,一把将我抱住,压抑地低声呢喃。

「小梨,对不起、对不起……别离开我,我爱你。」

而我垂下眼帘,避开身后章漫嫉恨的目光。

我不介意——我又有什么资格去介意?

毕竟我看他,也只像个替身,不是吗?

3

在那之后,黑衣人又陆陆续续送进许多行李箱。

行李箱里救出的人有我眼熟的,也有我完全不认识的。

却唯独没有顾也。

直到隔壁忽地传来一声枪响,以及很快被镇压下去的群起尖叫。

我才意识到,这局游戏里被绑来的人很可能不止这么一个教室。

想到顾也很可能就在隔壁,我的心才稍稍安定。

无论何时,哥哥都会保护我的——

这句话曾是我世界观的基本,像最虔诚的信徒一样信仰。

现在也依旧是。

那声枪响后,教室里本就像没头苍蝇的一帮人嗡嗡叫得更厉害。

「老子受够了!还有没有王法?!」

一个秃头男人拍桌吼道,将军肚将他的白背心绷得很紧,显出人过中年的岁数。

从第二局游戏起,幕后之人的报复对象似乎就不局限在高中。

甚至很可能像《鱿鱼游戏》里一样,开始无差别挑选「幸运儿」。

「老子他妈就是来旅游的!是合法公民!这什么鬼地方,老子要回家!」

吼罢,秃头男人气势汹汹就要冲向紧闭的教室门。

不少人受他鼓舞,也闹哄哄跟在他后面,群情激愤。

恰在这时,教室门被从外打开,险些撞歪秃头男人的鼻子。

只见门口为首站着的,是一个头戴笑脸狐狸面具的黑衣人。

「这位同学,还没到放学时间,你确定要逃课吗?」

面具里似乎也装有变音设备,但不同于广播里的高亢,狐狸面具的声音更为轻佻。

却也莫名更有压迫感。

秃头男人不禁后退一步,强撑气势:

「我、老子……又不是学生!你们这是犯罪!」

这次,狐狸面具没再答话,只微微点了下头。

接着,两个黑衣人就从后冲上来,直接将秃头男人架出教室。

「诶、诶!你们要干什么?!你们要……」

「砰——!」

一声枪响,一片死寂。

当两个黑衣人回来复命时,他们的空白面具上,赫然沾着喷射状的血迹。

狐狸面具踱到黑板前,两手撑在讲台,面具上的狐狸脸笑盈盈:

「那么现在,还有谁要逃课吗?」

没人出声,没人敢动。

方才还吵吵嚷嚷要反抗的人全部噤若寒蝉,乖似鹌鹑。

崔禹延的脸色也难看到极点,箍在我腰上的手勒得我生疼。

「既然没人逃课,就请各位同学回到座位,准备上课。」

狐狸面具再次发话,声音含笑却不容置疑。

众人彼此相望,再没有人敢出头,各自战战兢兢找课桌坐下。

只是谁也不愿坐到靠近讲台的前几排,全都抢着教室后排的座位。

可教室里桌椅的数量似乎早就计算好,一人一座,没有多余。

为此有推搡争执发生,狐狸面具也不阻拦,一副完全纵容的态度。

见状,众人争得越发放肆,最后强壮的人占领后排,瘦弱的人只得挤到前排。

而不知是出于尊严还是什么,崔禹延也没去争抢座位,拉着我径直坐到第一排。

落座前,他抱着我装作安抚,实则低声耳语:

「小梨,一会儿你看清楚那些枪,前两次只听见枪响,不见尸体,说不定那些只是模型,是故意吓唬我们的。」

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讲台上狐狸面具的视线时刻都落在我身上。

自然也立刻注意到崔禹延与我的私语,转来一张笑盈盈的狐狸脸。

「这两位同学,有什么问题吗?」

「没有。」崔禹延赶忙松开我,硬邦邦回了句。

于是教室内的座位很快定下:

我坐在从右到左第三列第一排,左边是一个烫着波浪卷的女人。

看她的眉眼,应该也是我高中认识的人,但一时半晌对不上名字。

至于崔禹延,他坐在我右边的第二列第一排,章漫则坐在他后面。

标准规格的教室里,窗明几净,书香四溢。

一排黑衣人站在黑板前,手持枪械,整齐划一,簇拥着讲台前的狐狸面具。

而讲台下,每张课桌前都坐着一个明显超过上高中年纪的人,个个背脊僵直,仿佛刚入学的小学生。

「从现在起,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希望各位同学能互帮互助,携手共进,以及……」

刻意一顿,狐狸面具这才带着恶意的笑道。

「活到最后。」

我深深低着头,并没有按崔禹延的话去观察那些枪械。

不仅是崔禹延,在座所有人可能都是第一次参加这种游戏。

所以才会心怀侥幸,觉得他们只是在吓唬人,还有机会能平安出逃。

可别说真正的尸体,就连被切割成好几段的尸体我都已经见过。

也唯有我清楚,这场疯狂的游戏,绝不是儿戏。

「叮铃叮咚……」

上课铃从广播响起,狐狸面具仰头看了看,似乎是在与监控后的人对视。

「那么,时间到——上课!」

没人吭声,也没人动弹,气氛紧绷又沉闷。

「哎呀。」狐狸面具敲了下自己的脑袋:「是老师忘了,应该先选一个班长才对。」

说着,他的面具转向我:「这位同学,就由你来担任班长,怎么样?」

此话一出,我感觉全班的视线都集中过来,头皮一阵发麻。

也不用我答复,狐狸面具又转回去:「上课。」

我只得硬着头皮站起身:「起、起立……」

一秒、两秒。

板凳被拖开的摩擦声稀稀拉拉响起。

「同学们好!」

「老师好……」「老、老师好。」

应答同样稀稀拉拉,但狐狸面具似乎很满意。

「请坐!」

「今天的第一节课是,语文课,首先,我们来学习一个典故。」

狐狸面具转过身,黑板前的黑衣人便自动让到两边。

他拿起粉笔,在黑板上龙飞凤舞地写下四个大字:

击鼓传花。

「唐代《羯鼓录》一书中提到,李隆基善击鼓,有一次他击鼓一曲后,起初未发芽的柳枝竟吐出了绿芽,于是此典故初为『击鼓催花』,后用作酒令,改作『击鼓传花』。」

「为了方便同学们深入理解,我们就来玩一玩这个『击鼓传花』吧!」

说着,狐狸面具一挥手,便有黑衣人从外端进来一个小鼓和一个绣花球。

「规则很简单:鼓响传花,鼓停手停。」

「最后花落谁手,或者球从谁那儿掉落,谁就要玩一个真心话或大冒险的游戏,明白了吗?」

这……也算是上课?就这么简单?

众人面面相觑,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比起上局游戏的疯狂逃命,这局简直像在玩过家家一样。

我不禁也跟着松了口气。

那就算顾也不在身边,我应该也能活下去的吧。

于是,游戏开始。

鲜红的绣花球被黑衣人递给教室最右边第一列第一排的人手上。

「咚……咚……咚……」

小鼓摆在讲台中央,狐狸面具也没用鼓槌,只是将手搭在鼓面,手指有节奏地敲击。

听见鼓响,第一人仿佛碰到烫手山芋,立刻扭身将球塞到后桌手里。

而后桌同样飞快向后传球,于是一个接一个,绣花球开始沿着一列列课桌传递。

「咚……咚……咚…咚…」

狐狸面具敲击的速度越来越快,攥得人心脏也越来越紧。

「咚、咚、咚咚咚咚咚!」

鼓声戛然而止。

接到球的短发女人正要将球塞给前桌的章漫,这下身子一颤,蜡黄的脸刷上一层白。

在所有人的注视下,她哆里哆嗦举起手:

「我……我选真心话。」

「抱歉同学,只有老师有资格选择游戏哦。」

狐狸面具含笑道:

「那么,来玩大冒险吧。」

他举起手,将黑洞洞的枪口对准教室前排的女人:

「你来赌一赌,我的这支手枪里,有没有子弹?」

「有、有……」

「砰——!」

正中眉心。

「扑通!」

死不瞑目的尸体在无数骤缩的瞳孔里重重倒地。

而狐狸面具的声音依旧含笑:

「恭喜你,答对了。」

4

短发女人的尸体被黑衣人拖走,就连她沾血的座椅也被清理掉。

于是她原本所在的位置就那么空出一大块白。

刺目的,仿佛人身上生生挖去一块肉。

真的死人了。

真的……会死。

刹那间,侥幸二字从所有人脸上彻底崩塌,碎成一摊绝望。

当鼓声重新响起时,甚至有人压抑不住恐惧的啜泣。

而绣花球在桌椅间传递的速度也越来越快,越来越残暴。

仿佛他们接到的不是柔软的绣花球,而是锋利的匕首。

迫不及待要捅进下一人的胸膛。

「咚……咚……咚…咚…」

比起讲台下的生死竞速,讲台上的狐狸面具倒是悠哉。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鼓,任由球在教室里顺时针转了一圈,又逆时针转了一圈。

最后重新回到教室最右边第一列第一人的手里。

「咚……咚……咚…咚…」

而当绣花球又传到短发女人空出的座位后。

空位前面的章漫脸色堪称惨白。

接到球,后排的人腾地跳起,连滚带爬跃过空位,将球砸进章漫怀里。

「快拿去!」

「咚!」

鼓声中止。

死神降临。

章漫举着球,面如死灰。

她顿然拉住前座崔禹延的衣袖,声声急切。

「不……不、阿延、阿延!救救我、救救我!」

而崔禹延双目充血,捏在桌上的拳背迸出青筋。

可他最终还是坐在原位,在章漫失望的注视里,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做。

狐狸面具歪了歪头,笑盈盈:「那么,来玩真心话吧。」

「这位同学,你在学校喜欢的人是谁?别担心,老师就是八卦一下。」

这下,包括章漫和崔禹延在内,所有人皆一呆。

真心话……就问这个?

你喜欢谁——比起方才的直接爆头,这个话题简直不痛不痒。

「如果喜欢的人有几个,就说一个最喜欢的。」

见章漫迟疑着不敢答,狐狸面具补充道。

「好好扪心自问一下吧,老师喜欢听实话。」

章漫喜欢的人,还能有谁?

在我看来,这个问题就像是要将崔禹延与章漫之间的那层暧昧遮羞布生生撕下。

余光捕捉到崔禹延不安扫来的视线,我埋下头,心中发寒。

这个狐狸面具,究竟对我们的事知道了多少?

而他这么问,又究竟是要羞辱崔禹延和章漫——

还是羞辱我。

无端地,我突然有种强烈的感觉,在那笑面狐面具背后的人,会不会就是……

「顾也。」

章漫死死盯着崔禹延的后脑勺,清晰重复道。

「我在学校喜欢的人,是顾也。」

等等。

我猛地抬起头。

她说谁?

「哦。」面对这个回答,狐狸面具不置可否。

倒是崔禹延的反应与我一样大,他身子先一僵,然后霍地转身,面向章漫。

「漫漫?你在胡说什么!」

对啊,她在胡说什么?

章漫喜欢的人怎么可能是顾也,她都不认识顾也,她都……

「哦?」狐狸面具也顿了顿:「胡说?」

「我说得都是真的!」

生怕狐狸面具会认为自己在撒谎而惩罚她,章漫拔高声音,瞪着崔禹延。

像是刺激,又像某种威胁。

「阿延,你忘了,顾也高中虽然和我们不在一个班,但我们平时和他见面的次数难道还少吗?」

等等……

顾也和章漫,崔禹延……见面……

刹那间,我头痛欲裂。

雪花屏似的脑海好似被什么撕开,透出被遗忘的记忆来。

好像,是这样。

在那所国际私立高中里,崔禹延和章漫同班,我和顾也又分别在不同的班级。

所以崔禹延根本不是我在大学认识的男友,高中时我们就是同校同学了。

所以我们早就认识,而顾也和崔禹延他们——

也早就认识?

仿佛拼好拼图后被告知还有一块没用上,我大脑一片混乱。

这么重要的事,我是怎么忘记的?

「咚……咚……咚……咚……」

然而,没人注意到我的情绪,也无人在意。

击鼓传花的接龙游戏再次继续。

但这回,狐狸面具让黑衣人改变了一下「龙头」。

第一个接到球的人,从第一列第一排变成了第一列最后一排。

于是绣花球在第一列的传递方向变成了从后往前传。

再从第一列第一人探身传到第二列第一排,也就是崔禹延手里。

也就在这时,狐狸面具突然轻飘飘开口。

「当你传给下一人时,我就会停止击鼓。」

来自死神的死亡预告。

崔禹延正要传给后排的章漫,听见这话,动作一僵。

接下来,他将绣花球传给谁,鼓声很可能就会停在谁手上。

——那谁就很可能会死。

「咚…咚…咚…咚…咚…咚…」

章漫立刻变了脸色,摇着头拼命往后躲。

「阿延、阿延你不能把球给我!」

方才中招的人就是她,好在玩的是真心话,但这次呢?

所有人都有预感,这一次,狐狸面具不会再轻易放过了。

「阿延你看,我后面已经空了一个人,要传球就要离开座位,根本来不及的!」

闻言,崔禹延眉头皱紧,明显犹豫了。

「漫漫,我也不想这样,可是……我总不能不传球吧?」

章漫呆了呆,面上血色褪尽。

倏地,她想到什么,眼前一亮。

把手猛地指向我:「那你传给顾梨啊!」

她近乎尖叫道:「规则里没说不可以左右传吧?!那你传给她啊!」

冷不丁被点名,仿佛冷不丁挨了一计鞭子。

我瞪大了眼,难以置信地看向右列的章漫和崔禹延。

「嗯,确实。」

狐狸面具竟也附和点头。

「除了不能将绣花球传回给上一个人,规则里是没说不能左右传递。」

在崔禹延的后面,是章漫。

而在他的左边,是我。

二选一。

「阿延,是你跟我说你从来就不喜欢她!你就是玩玩她,那你快传给顾梨啊!」

「阿延、阿延你不能这样对我,我还不想死……求你了,求你了……」

章漫摇着头,长发凌乱,哭得眼眶红红。

平日最张扬明艳的她,难得这般狼狈服软,不免叫人倍感心疼。

「小梨。」崔禹延一点点转向我,表情痛苦而纠结。

我恐惧到手脚冰凉,喉咙堵塞,只能用哀求的目光望着他。

别选择我,别选择我,别……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而鼓声愈来愈急。

「对不起。」

最终,崔禹延一闭眼。

「咚!」

随着最后一声鼓敲下,周围静得可怕。

绣花球从我怀中咕噜咕噜滚落,章漫的脸上分明展露出狂喜。

我又迟钝地望向崔禹延,见他眼中有歉意、有愧疚,还有隐蔽的……

坦然。

大概是我以往注视他的那种眼神,让他误以为我是真的爱上了他。

爱到不能自拔,爱到失去自我。

爱到他以为无论他做什么,我都会无条件原谅他。

「哦?是我们的班长啊。」

狐狸面具笑道:「那么真心话和大冒险,班长想选哪一个呢?」

闻言,章漫面上的狂喜一滞,忍不住叫道:「凭什么她就可以选?!」

狐狸面具微微偏过头:「凭我高兴,有意见吗?」

章漫脸色白了白,咬紧了唇,不敢再说话。

这一刻,那种强烈的感觉再次袭来。

藏在笑面狐面具背后的人,难道真的是……顾也?

我忍不住抬头,越看狐狸面具的身形越像顾也。

如果是顾也,他一定不会伤害我。

顿时勇气大增,我心跳加快,试探道:「我选,真心话?」

「好。」

在众人羡慕的目光中,狐狸面具点点头,含笑的声音堪称宠溺。

「那么,我的问题是。」

「到目前为止,你最耻辱的记忆是什么?」

最……耻辱。

我愣在那,脑海中闪过无数念头。

考试失利、当众摔倒——不,那都谈不上最。

所以顾也是什么意思?他又想要我说什么?

承认自己对他的禁忌感情,还是承认自己拿崔禹延当他的替身?

在我的慌乱的沉默中,狐狸面具轻笑一声。

「想不起来了吗?没关系,让我来提醒一下你吧。」

我茫然抬头,却见狐狸面具的手中多了一个遥控器。

他点了几下,黑板上便投影出一片清晰的电脑屏幕。

而又点了几下,一张张单人照便展现在投屏上。

一张张,有关我的照片。

有关赤条条的。

我。

5

刹那间,全天下的雷电都从我的头顶劈下。

将我周围的羡慕劈碎,劈得死寂。

也将我的瞳孔劈得涣散,一阵眩晕。

照片上的人……是我,是高中时的我……

可那些照片……是什么时候拍的?

恍惚间,我看见教室前窗晃过一道人影。

细看去,那正是面无表情的顾也。

顾也——

哥哥。

顿时,无穷的委屈化作大颗泪水。

积压的惶恐在看见顾也的瞬间火山爆发般喷涌。

我被人欺负了……哥哥,我被人欺负了……

哥哥!

然而,窗外的顾也分明看见了我,看见了我的眼泪。

可他只是淡淡瞥了眼,然后转身就走。

我呆在原位,脸上的泪痕冰冷刺骨。

为什么?

我最耻辱的照片被公开在所有人眼前。

我看见崔禹延的脸上有错愕、有逃避、有复杂。

却唯独没有意外。

而章漫在片刻的诧异后更是面露了然,以及疯狂的幸灾乐祸。

他们看过这些照片——早在这之前。

或者说,这些有关我的不堪照片,就是出自他们的手笔。

顷刻间,委屈被冰封,我突然冷静下来,冷静到不能再冷静。

所以,狐狸面具不是顾也,而是另有其人。

所以,我的记忆的确是缺失了什么。

「想起来了吗?你的噩梦高中。」

讲台上,狐狸面具热烈笑着,大张双臂。

「在座的各位,都想起来了吗?你们曾经犯下的罪孽!」

想起来……

崔禹延、章漫、红毛,还有教室里的其他人,都是曾经的霸凌者。

想起那时的红毛之所以收起烟,怕的并非顾也背后的教导主任。

而就是顾也。

高中时的顾也,才是霸凌团体真正的幕后老大。

而崔禹延,红毛他们,不过是他的幕前打手。

所谓的好学生、好哥哥,也不过是顾也的伪装。

或许他早就看穿了我的心思,也早就厌恶极了我。

这才默许着任由他们戏耍我,甚至将我迷晕后拍下那种照片。

——这才是真正的顾也。

冷血、自私,扭曲到崩坏的顾也。

至此,我的记忆终于完整了。

我是当年霸凌的受害者,可我也是顾也的妹妹。

所以在那个复仇之人的眼中,我们同生。

也要共死。

接下来的游戏里,我仿佛丢了魂,亦或者干脆自暴自弃。

因而当我左边烫着波浪卷的女人将绣花球紧紧抱在怀里。

任由鼓声继续,也死活不肯将球传给我时。

我也只是双目无神地望着她。

「你不会有事的……你是班长……你不会有事的……」

她紧紧抱着绣花球,明显已经吓到精神失常,癫狂地喃喃自语。

「等鼓停了我就传给你……你是班长……为其他同学牺牲也是应该的!」

我缓慢地眨巴眨巴眼,忽然想起她是谁。

高中时顾也班上的班长,一个普通的、漠然置之的,霸凌旁观者。

「咚咚咚咚、咚!」

血红的绣花球果然在鼓响的最后一秒塞给了我。

波浪女空着手,笑得兴奋而扭曲。

「你是班长……你不会死的,你要是死了,也是活该!」

疯子,一群疯子。

「那么。」狐狸面具拍了下手,「来玩大冒险吧。」

「四角游戏,听说过吗?」

说着,他转身拿起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长方形。

「这就代表一个房间,四个人站在房间的四个角。」

「比如左上角站着小 A,右上角站着小 B,右下角是小 C,左下角是小 D。」

「游戏开始,小 A 按顺时针方向,贴着墙走到小 B 处,拍一下小 B 的肩膀,然后小 A 停在右上角,换小 B 继续贴着墙顺时针走,再走到小 C 处,动作同上。」

「最后换小 D 走,走到原本小 A 所站的左上角,因为小 A 已经走到小 B 的右上角,所以那里应该是没人的,于是小 D 就要咳嗽一声,再原地停留 5 秒。」

「然后小 D 继续顺时针绕着房间走,新一轮游戏继续。」

「而这个游戏的有趣点在于,当游戏进行一段时间,你会冷不丁发现,自己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咳嗽声了。」

「那也就说明,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都站有人,但同时还有一个人始终在走——」

「那多出的,会是什么?」

光是想象出那副画面,我的胳膊上就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狐狸面具转回身,笑盈盈向我宣布。

「听满十次咳嗽,才能回来哦。」

「不过四角游戏需要四个人,所以你可以再选三个人陪你。」

顿时,波浪女面上的笑僵住。

而崔禹延和章漫的脸色,也一点点煞白下去。

6

漆黑而封闭的房间里,伸手不见五指。

「咳咳。」

时间变得模糊,我早已记不清这是第几轮,自己又站在哪个角。

只是麻木而胆颤地辨认着时远时近的脚步声与喘息声。

安慰自己房间里的还都是活人,也还只有四个人。

极致的黑暗中,边界感流失,五官却越发敏锐。

波浪女一直神经质地喃喃自语,窸窸窣窣。

仿佛在角落啃噬骨头的豺狼。

「咳咳。」

我听见崔禹延的咳嗽声远远传来,压抑而萎靡。

接着紊乱的脚步声又开始在房间内顺时针流转。

有谁从后拍了下我的肩膀,裹挟来冰冷的空气。

我哆嗦一下,赶忙抬脚往前走。

一步、两步……十步。

碰到前面的墙壁了。

我拿指尖小心摩挲。

这个角落没人。

该我咳嗽了。

然而我才张开嘴。

肩膀上就再次传来重感。

「嘘。」

耳畔的声音很低,很轻。

没有温度,却无比熟悉。

「难过了?」

顾也的手背抚过我的脸颊,引起一片战栗。

「难过的话。」

「我让他们去死,好不好?」

7

黑暗会模糊时间,也会模糊记忆。

我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在我和顾也还没被领养之前。

在那个永远吃不饱也永远穿不暖的孤儿院里。

我们就像两根快要冻僵的火柴,紧紧挨在一起。

彼此慰藉,彼此取暖。

因为营养不良,那时的顾也比我还要瘦弱。

尽管如此,当那些大孩子想来抢我的食物时。

他总会拼命挥舞拳头,将我护在身后。

他说哥哥会永远保护好小梨子。

他说哥哥要和小梨子永远在一起。

「不、不要!」

「别过来,别过来!别……啊啊啊啊啊!」

黑暗中,惨叫声撕裂耳膜,浓稠的血腥味弥散。

我紧紧闭着眼,感觉有什么温热的液体溅到我才被顾也触碰的脸颊。

每到我生日,顾也都会趁夜偷偷跑到厨房用剩余的面粉做馒头。

然后在上面小心插上一根火柴,让我吹灭。

小小的馒头,小小的火柴,小小的火光。

以及两个缩在漆黑墙角,小声哼唱生日歌的小小身躯。

微不足道,却也足够光明灿烂。

而当顾也问我许了什么愿,我却从来不肯说。

因为我坚信,愿望说出口就不灵了。

等顾也过生日时,我总会送给他自己亲手缝制的平安符。

原材料从树皮,到报纸,再到破布。

上头绣字绣花的水平也逐年提升。

顾也将它随身携带着,每年生日到我这「以旧换新」。

两人都郑重其事地,仿佛完成某种神圣的交接仪式——

孤儿院孩子的生日,都是他们被遗弃的日子。

所以我们都在努力用行动证明,彼此的存在是重要的,是有意义的。

证明即便被遗弃,只要我们在一起,那也是个好日子。

那时的顾也,还是很喜欢我这个妹妹的吧。

而这段感情,又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呢?

「啊!阿延!阿延救我!」

「漫漫、漫漫!谁在那?顾梨!是你吗?不对……」

耳畔的声音骤然惊恐到变了调。

「是……顾也?!」

「啊——!」

后来,我和顾也被一对企业家,同时也是慈善家的夫妻收养。

尽管经济条件得到大幅改善,生日也被养父母重新选定。

但我和顾也仍保持着原来的习惯,在一样的日子做馒头蛋糕和平安符。

因为养父母收养我们,一是他们膝下无子,试管失败。

二就是为了良好的声誉,打造他们正面的社会形象。

所以我和顾也必须时刻优秀、体面、安分守己。

所以当我在学校遭到欺负,想要回家寻求帮助时。

养父母只叫我忍下,不许得罪那些孩子及他们背后的家族。

前年,养父母终于通过试管孕育下他们真正的结晶。

于是我和顾也再次成了被抛弃的人。

国外的我无人问津,国内的顾也则在公司日渐被边缘化。

即便如此,今年年初,当我飞回国将平安符送给顾也时,他还是那个温柔又稳定的哥哥。

不对……我的记忆又错了。

他对我的那种温柔,是演的啊。

高中时他明明一面纵容崔禹延和章漫欺负我,一面又在我面前扮演好学生、好哥哥。

就像我在他面前同样扮演着好孩子、好妹妹。

扭曲的纠缠,难言的喜欢。

仿佛腐烂的伤口,藏在丑陋却坚固的痂下。

随着汹涌的感情源源不断长出新肉,然后烂了又烂。

四角游戏,进入密室时是四个人。

可走出来的,却只剩三个人。

站在学校走廊里,我茫然地眯着眼,还不适应光亮。

低头看去,自己浑身都是血。

当然,不只是我。

崔禹延和他半拖着的章漫同样成了血人。

而章漫之前指着我的手指,竟被硬生生向后掰断了,肿胀又发紫。

波浪女的尸体很快被黑衣人从密室里抬出。

她被生生捅了二十九刀,刀口窄而深。

血腥、残暴、疯狂。

直到这时,崔禹延才回过神来,他脸色发青,眼底布满血丝。

「是你干的……顾梨,是你干的!是你杀了她!?」

我轻轻摇头,发丝被冷汗黏在煞白的脸上。

「不是我,你刚刚也说了吧,是顾也。」

崔禹延呆在原地,倒是被他拉扯的章漫爆发出一声不似人的尖叫。

「不可能!」

她痛得摇摇欲坠,神态却狰狞到可怖。

「顾也……不可能是顾也!他明明不在……」

「他就在这里。」

我打断她的话,看着章漫和崔禹延一点点,剧烈颤抖起来。

「他说了,你们会死。」

而哥哥的话,我从来都是盲目相信的。

8

「回来啦。」

教室门口,狐狸面具迎接着我们。

但很可惜,没一个人理他。

章漫的断指只做了简单的包扎,痛到几欲昏厥。

崔禹延则眼神发空,整个人被抽了魂一般恍惚不宁。

而我沉默着,余光四处寻找着顾也的身影。

「几位看上去很没精神嘛,正好,下节课是和别的班一起上的体育课,大家可以活动活动。」

狐狸面具笑盈盈的,浑然不觉自己这话有多魔鬼。

「所以来玩游戏吧——三个字。」

三个字游戏,即一个人当「鬼」,剩余的人逃跑。

在人被鬼捉住前,只要喊出任意三个字的词语,鬼就不能下手,而人也要定在原地。

直到被其他同伴拍一下身体,那人才可以「解冻」,重新跑动。

只是在寻常的三个字游戏里,被鬼捉住的人就要成为下一个鬼,代替捉人。

而在狐狸面具这里,被鬼捉住的人,会死。

「每五分钟,教学楼会集体熄灯一次,一次 30 秒。」

「在那期间『鬼』静止不动,同学们可以趁此机会解救同伴,或者……呵呵。」

省略的话语里,狐狸面具笑得不怀好意。

「总之,什么时候存活人数少于三人,什么时候游戏结束。」

「那么接下来,祝各位游戏愉快。」

「哐——!」

随着声拉闸巨响。

周围猝然陷入黑暗。

惊叫四起,你推我搡。

纷乱中,我感到自己的手被谁牵住。

冰冷、强势,却莫名叫人安心。

我的眼睛陡然瞪大,可还是什么都看不见。

是顾也。

我知道,他从来不会食言。

哥哥会永远保护好小梨子。

可,不对……他已经食言了啊。

高中时,他成了霸凌者,放任别人欺凌我。

他已经食言了啊。

莫大的委屈涌上心头,眼眶酸涩到发疼。

我很想潇洒地甩开顾也的手,告诉他自己才不用他管。

可现实是我紧紧牵着那只手,比谁都不想放开。

即便如此,那只手还是放开了。

就在光明回归的前一秒,顾也将我猛地推开。

「哥哥!」

我拼命睁开眼,却只能看见一抹白大褂消失在转角。

我想追上去,然而不远处静止的黑衣人直直朝我奔来。

我只得咬紧嘴唇,往返方向拼命逃跑。

途经楼梯道时,我险些撞上一个正往楼下跑的龅牙男人。

见我迎面冲来,龅牙男惊吓之下将我误当成了「鬼」,大喊道:「别抓我!」

说出三个字后,他就定住,被无法被抓了。

果然,充当「鬼」的黑衣人直接越过他,继续追赶前面的我。

似乎是见黑衣人跑远,按游戏规则应该定在原地的龅牙男想偷偷开溜。

然而,正在追我的黑衣人就像后脑勺长了眼睛,突然一个急刹。

反身以更快的速度朝龅牙男的方向跑去,并在十几步开外举起枪。

「砰——!」

黑衣人将龅牙男的尸体拖走,我暂时安全了。

我不禁仰头看向走廊上蜘蛛眼睛般的摄像头。

监控后的那个人很注重规则,也很守信。

五分钟过去,黑暗再次降临。

有谁要来拉我的手。

这次,我率先拽住对方的衣袖。

「为什么要躲着我?为什么要抛下我?」

我喊着,压抑不住的情感与泪水一块宣泄。

「我的喜欢就这么让你感到憎恶吗?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短暂的死寂中,只有愈发急促的呼吸声。

「不是的……」

终于,那回答嘶哑且艰涩。

「我喜欢你,从高一开始,我就喜欢上了你。」

「但那时我没意识到,只是见到你就莫名烦躁,想让你把更多目光停留在我身上……」

「哐!」

拉闸声响,廊灯打开。

我看着眼前狼狈至极的崔禹延。

依旧帅气,依旧像极了顾也——但也依旧不是顾也。

「可当时漫漫总用一种不可置信的语气问我,你不会真喜欢上那个野种了吧?」

「而我出于那该死的傲慢与自尊心,从来不肯承认,也昏了头地听从她的各种坏主意,对你做了很多……错事。」

「对不起,小梨,一直以来都是我对不起你,我没想到你会这么爱着我……」

不对,不对,不对。

不是你。

我爱的,想要的人,从来不是你。

猛地甩开崔禹延的手,我一步步后退。

「小梨?小梨、别走!别离开我!」

最后在他失魂落魄的呼喊中,头也不回地跑开。

一个个五分钟与三十秒过去,我在黑白交替中东躲西藏。

越来越多没被黑衣人拖走的尸体出现,有的很明显是自相残杀。

而更多的还是死于刀伤,数不清的刀口窄而深。

那是顾也的手笔。

他躲着我,无影无踪,却又无处不在。

「顾梨!」

路过一间教室的时候,我听见章漫的声音。

我站在教室窗外,却见她扶着一样奇怪的东西勉强站着。

「我定住了,快来拍我一下!」

那声音虚弱,却还是命令的语气。

我置若罔闻,继续往前走。

章漫咬牙,狠声道:「你难道不想知道顾也的事吗?」

这下,我脚步一顿。

转而走进教室,也这才看清支撑章漫的东西。

那是……井?

我皱了皱眉,教室里怎么会有一口水井?

尽管我们身处的不是真的高中教学楼,而是人造密室。

但幕后之人布置得很细心,每处细节都做到绝对还原。

像上课的教室后排有一口井这种 bug,应该不可能发生才对。

收回视线,我看向章漫:「我哥的事我都知道,你能告诉我什么?」

仿佛听见天大的笑话,章漫笑得浑身抽搐:「你都知道?哈哈哈哈哈,你什么都不知道!」

「你知道后来为什么没人再欺负你了吗?你知道顾也为什么夏天也总穿长袖吗?」

「都是因为你!」

余光里,干净的白大褂一晃而过。

我猛地转头,看向教室前门。

只见顾也倚着门框,正面无表情地,注视着我。

哥哥。

「他恨你,没有谁比他更恨你。」

「如果他回来,那他真正要报复的人,只有你!」

9

被两个黑衣人架到狐狸面具前时,我浑身都湿透了。

而在狐狸面具身后,是一面密密麻麻布满监控画面的巨大屏幕。

「又只剩你一个人吗?」

又……一个人?

我略带迷茫地看向不远处。

穿着白大褂的顾也分明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每一个监控画面。

「复仇的感觉怎么样?开心吗?」

我低下头,摇了摇。

动手和复仇的人都不是我,他应该去问顾也开不开心才对。

却听狐狸面具继续感慨道,「哎呀,那动作干脆利落的,看你杀人简直比看艺术品还赏心悦目呢。」

什么?

我蓦地抬起头。

看我……杀人?

「还有监控回放哦,要一起欣赏吗?」

只见具备红外线夜视功能的监控里,我的身影无比清晰。

在四角游戏中捅了波浪女二十九刀的人,是我。

在三个字游戏中利用一轮轮三十秒黑夜来暗杀的人,是我。

而在上一局大逃杀游戏【绝命医院】中斩尽杀绝的人,也是……

「恭喜唯一玩家通关地狱场景:【噩梦高中】」

「达成结局:【百分百升学率】」

狐狸面具笑着,第一次揭开他的面具。

露出一张与崔禹延、顾也都有三分相似的面孔。

我的目光从自己被血浸透的衣服上挪开,跃过狐狸面具,恍惚望着远处的顾也。

只见他朝我咧着恶劣的笑,依旧穿着干干净净的白大褂。

白得刺目。

「剩余玩家请注意,隐藏变态杀人狂状态为:存活。」

「那么,变态杀人狂小姐。」

「恭喜你,可以再实现一个心愿了。」

10

原来,不是拼好的拼图多出了一块。

而是那本就只是拼图的一角、一部分。

当我站在第三视角,捡起全部的拼图。

真正的故事才能从头讲起。

一个叫顾梨的女孩,一个叫顾也的少年。

崔禹延喜欢顾梨而不自知,而章漫一直按父母的意愿去喜欢崔禹延。

于是章漫带头欺负顾梨,甚至拍下顾梨的裸照想散发出去。

顾也得知后,找到崔禹延,将他手中点燃的烟生生摁灭在自己的胳膊上。

说如果崔禹延不将那些照片销毁,他不介意现在就带他一块下地狱。

虽然被顾也的气势所震,崔禹延却碍于面子不肯服软,又一直嫉妒顾梨与顾也亲近。

便提出让顾也替顾梨当他的「玩具」,这样他就放过顾梨。

而顾梨对此一无所知,只庆幸地以为是那些人自己转性了、变好了。

甚至得了斯德哥尔摩综合征,在大学半推半就地答应了崔禹延的追求。

而在另一边,章漫也渐渐移情别恋到顾也身上。

在一个冬天的漫天大雪里,她遇见了在外头打转的顾也。

那晚的顾也不知为何浑身酒气,脸也很红,看上去像是高兴昏了头。

章漫一时心动,便干脆和顾也告了白,却被顾也果断拒绝。

于是羞恼之下,她抢过顾也随身带着的平安符,当着他的面,扔进旁边的井里。

「我那时就想气一气他,没想让他去捡,结果他就那么毫不犹豫地跳下去了!」

监控的回放里,章漫被掐住脖子,癫狂地笑啊哭啊。

「当时我才明白,才明白啊!」

「他爱你,他爱的竟然是你!他怎么可以爱的是你?!」

「肮脏、龌龊、恶心,恶心!」

「他也好,崔禹延也好,凭什么都被你给抢走了?凭什么!」

「他该死!你也该死!」

脖子上的手骤然收紧,掐得章漫面部充血,青筋迸出。

可她那张嫉恨的脸上还是不住地狂笑,不住地流泪。

「所以在他跳到井里后,我就把井口盖住了……把井口盖住了哈哈哈哈哈……呃!」

顾也死了。

顾梨不知道。

因为就在前一天,顾梨才回国给顾也过生日。

为了掩饰心意她喝了很多酒,又因为喝了很多酒而掩饰不住心意。

也就在那晚,顾梨吻了顾也。

等顾梨第二天酒醒,家中却不见顾也的身影。

便以为是他不想再面对自己,羞愧之下当天改签机票回了韩国。

而从那之后,顾也就失联了。

顾梨以为是哥哥发觉了自己的龌龊心思,决定和自己断绝关系。

因而哪怕长时间没有哥哥的消息,她也不敢主动联系。

只敢默默等着,等着哥哥有一天能原谅她。

可她永远等不到了。

那个欢喜而绝望地,死在冬夜的人。

直到章漫将这事告诉崔禹延,求崔禹延帮她处理干净后事。

而崔禹延虽然答应办了,却顶不住心理压力,酒后吐真言。

顾梨才知道了全部的一切。

然后她就疯了。

顾梨不肯接受顾也已经死了。

她宁可哥哥不要再那么温柔,不要再替她承受那么多痛苦。

甚至,她宁愿哥哥才是霸凌者,是那个霸凌她的人。

于是在这种巨大的刺激下,「哥哥」人格便产生了。

他强大、冷血、疯狂,集合了她全部的仇恨与杀意。

而与此同时分裂出的,还有纯白的「妹妹」人格。

她胆小、懦弱、依赖哥哥,以及,什么都不知道。

她永远活在哥哥还没死的记忆里,用区区一角的拼图拼凑成掩耳盗铃的全世界。

代替沉睡的主人格,操控着顾梨。

也就在这时,意外再次上门。

由财阀暗中组织的,类似《鱿鱼游戏》的杀戮游戏开启。

而无依无靠无人在意的顾梨恰巧成了那个被抓去的「幸运儿」。

在里面,「妹妹」的无害欺骗了不少人,「哥哥」的残忍同样结束了不少人。

最终九死一生,顾梨成了那局游戏唯一的幸存者。

当狐狸面具要奖励顾梨巨额奖金时,她却拒绝了。

作为交换,她要狐狸面具实现她一个心愿。

她愿意再次参加下一届的杀戮游戏,生死自付。

但是游戏的规则和部分「玩家」名单,必须由她指定。

那个人长大了、变强了。

现在,她要他们血债血还。

要让他们尝遍痛苦再绝望去死了。

11

小时候吹蜡烛许生日愿望时。

我总相信,愿望说出来就不灵了。

现在想想真是后悔。

「我将来想成为顾也的新娘!」

不管灵不灵,先把这个愿望大声喊出来。

能看到顾也闹个大红脸也是值的。

「唔,我大概猜到你在想什么羞羞脸的事了。」

面前的老板椅上,穿着白大褂的顾也大长腿交叠, 似笑非笑。

「不过看在你才替我报完仇的份上,这次就批准了。」

我看着他:「你不是真的顾也。」

他耸肩:「但这也是你对自己的一种报复,不是吗?」

这时, 狐狸面具走来, 坐到老板椅上。

顾也坐在椅子上的身形被迫消散,又重新汇聚到一边。

他不悦地「啧」了声:「这小子真没礼貌,梨子你可不许拿他当我的替身哦。」

我:「……不会的。」

「顾梨,你又在自言自语了。」

狐狸面具皱眉道:「真的不需要我给你重新找个心理医生吗?」

「之前那个『耻辱记忆刺激法』不是很有成效嘛, 虽然照片是 P 的, 但最后也成功打破你『妹妹』人格的幻想, 让她消失了。」

说着,狐狸面具上下打量我,又打量我时不时瞥向的空气。

「不过我看你现在的状态, 倒不像单纯的心理疾病……而像是被邪魂上身了, 要不我再给你找个驱邪师看看?」

我摇头:「不用了。」

「好吧。」狐狸面具点了点面前的平板, 他身后的屏幕上便投影出一段监控。

监控里, 章漫下半身被淹在井水里, 上半身插着一把裁纸刀。

她两手的指甲因为想爬出去而都磨烂了, 不住地哭喊求饶。

「你当时刺中的地方不致命,照这样下去她还能再熬个三天。」

狐狸面具兴趣盎然道,「让她以这种方式死去, 用你们国家的俗语来说, 叫作『自食恶果』?」

没接他的话, 我又问:「崔禹延呢?他也算是你表弟, 你会心软吗?」

狐狸面具愣了愣, 随即扑哧笑道,「我的表弟多到能去批发, 像这种家族旁支里的没出息后代, 死了也没人会多问一句。」

说着,他神情一变,有些阴冷:「何况直系子嗣都被他这个蠢货害死了, 就算我放过他, 财阀里的老一辈也不会放过。」

直系子嗣被仇家拐跑, 偷渡他国的过程中意外送错了船,几经辗转最后被一个偏远孤儿院捡走。

——这才是顾也真正的身世。

「他不是很会霸凌嘛, 论起霸凌,没谁比韩国人更厉害了。」

狐狸面具笑得阴森森:「放心,我会让他生不如死的。」

「另外,当我亲口告诉他, 你压根不爱他, 只是拿他当顾也的替身时,他那副难以置信又崩溃的表情,真的很好笑。」

「至于你这次赢了游戏后的心愿,要你国内的养父母身败名裂的事我也布置下去了。」

最后,狐狸面具注视我, 「那么, 等这件事也结束了,你还有什么心愿吗?」

心愿……

我下意识看向身边的顾也。

他侧过脸,勾起笑。

那么真实, 那么残酷。

生死相依,形影不离。

「和他永远,永远在一起吧。」

【全文完】